常伴一炉香,听风听雨都有味
焚香,是杨万里诗歌作品中绕不开的话题。花晨月夕,阴雨晴日,总有一座小香炉清烟袅袅,为诗人营造放松安定氛围。
杨万里《昼倦》中说困倦时要焚香提振精神:“爱日曛人欲睡昏,自匀嫩火炷炉薰”,雨天更需一炉香调适心情,《初秋行圃》:“一阵秋风初过雨,个般天气好烧香”。
雨天空气湿润,焚香较晴日香气更为润泽,柔和不焦。遇到下雨天,杨万里便会欣喜的准备炉具,堆灰埋碳,焚一炉香,静坐窗畔品香听雨,杨万里《和罗巨济山居十咏》诗中写道:“共听茅屋雨,添炷博山云”。
杨万里日常所用香品多带花之香味,焚香时会招来蜜蜂闻嗅,《甲子初春即事》:“老子烧香罢,蜂儿作队来。 徘徊绕襟袖,将谓是花开”。
在杨万里生活的时代,有各种花香型熏香,如素馨沉、木犀沉、朱栾沉、柚花沉。这些带有鲜明花香味的熏香,多是用香花薰制沉香而成,杨万里《和仲良分送柚花沉》:
薰然真腊水沉片,烝以洞庭春雪花。只得掾曹作南董,国香未向俗人誇。锯沉百叠糁琼英,一日三薰更九烝。却悔香成太清绝,龙涎生妒木犀憎。鹤骨龙筋金玉相,诗人十袭几年藏。已惊好手夺天巧,更遣馀芬恼楚狂。
“锯沉百叠”即将沉香劈做薄片,与柚花层层相叠铺在蒸香容器中。“一日三薰更九烝”描写制香过程精细考究,沉香与柚花经“三薰九蒸”后,香气清雅至极,让龙涎香、木犀都嫉妒。
南宋周去非的《岭外代答》记载了沉香、柚花制香的方法:
泡花,南人或名柚花,春末开。蕊圆白如大珠,既拆则似茶花。气极清芳,与茉莉、素馨相逼。
番禺人采以蒸香,风味超胜,桂林好事者或为之。其法以佳沉香薄片劈着净器中,铺半开,花与香层层相间,密封之。明日复易,不待花萎香蔫也。花过乃已,香亦成。
此法与杨诗描写的略有不同,省去了上火蒸的工序。将沉香劈做薄片与柚花层层相间,密封在容器中,窨制一宿,隔天更换新鲜的柚花,继续密封窨制。此法不用火蒸,所以制作周期比较长,要窨制整个花期。
调配合香,是文人的必备技能。杨万里也常亲手调香,其《木犀初发呈张功父》诗中就曾提到捡拾桂花制香:
老子江西有故林,万松围里桂花深。忆曾风露飘寒粟,自领儿童拾落金。割蜜旋将揉作饼,捣香须记不经砧。一枝未觉秋光减,灯影相看万籁沈。
杨万里所制熏香配方简单,仅用一味桂花加蜂蜜制作:“割蜜旋将揉作饼,捣香须记不经砧”,宋代《陈氏香谱》中记载有类似的香方:
采木犀未开者,以生蜜拌匀,不可蜜多,实捺入甆器中,地坑埋窨,愈久愈奇。取出于乳钵内研匀成饼子,油单纸裹收,逐旋取烧。
将采摘的桂花以蜜拌匀后,装入瓷器密封窨藏一段时间,取出于乳钵中捣为香泥后,拍作饼子,油单纸包裹收藏。用时取一小快香泥,捏成香丸隔火煎之,香气如初开的桂花。
桂花之香,高远绝尘,能荡涤心中浮躁的尘埃污秽,令人进入一种逍遥洒脱,宁静悠远的境界。杨万里在其《烧香七言》中表达了对桂花香的偏爱:
琢瓷作鼎碧于水,削银为叶轻如纸。不文不武火力匀,闭阁下帘风不起。诗人自炷古龙涎,但令有香不见烟。素馨忽开抹利拆,低处龙麝和沉檀。平生饱识山林味,不奈此香殊妩媚。呼儿急取烝木犀,却作书生真富贵。
杨万里这首诗对宋人焚香一事描写的极为细致,所用的炉型、隔火片的材质,品香的环境都一一详述。
“琢瓷作鼎碧于水”,描写焚香用炉为宋代流行的青瓷鼎式炉。“削银为叶轻如纸”,是银质的叶形隔火片,用途不让香品直接与炉火相触。
“不文不武火力匀”,为隔火煎香的要领,均匀稳定的火力让香气氤氲舒漫。“闭阁下帘风不起”,放下帘幕,密闭的环境更有利于对气味的感知,《物理小识》有言:“香舍其身,用其余魂,烧不见火,密室知恩”。
“诗人自炷古龙涎,但令有香不见烟。素馨忽开抹利拆,低处龙麝和沉檀”,描写古龙涎的香调气韵,前调是素馨、茉莉的花香味,而后则是沉檀龙麝的复合香气。
“平生饱识山林味,不奈此香殊妩媚。呼儿急取烝木犀,却作书生真富贵”,表达了杨万里用香的审美偏好。对怀有山林之志的杨万里来说,朴素富有清意的蒸木犀比古龙涎更符合自己的审美意趣。
蒸木犀即桂花香,是用桂花与冬青树子一起蒸制而成,宋代《陈氏香谱》“桂花香”:
冬青树子、桂花香(即木犀)。右以冬青树子绞汁,与桂花同蒸,阴干,炉内爇之。
冬青子气极清烈,与桂花调香能增加桂花香味的扩散力。蒸木犀还可当作无火香薰使用,于室内放一盘冬青子蒸过的桂花,便满室清芬,张邦基《墨庄漫录》“木犀花”条:“至无花时于密室中取置盘中,其香裛裛中人如秋开时”。
香之于杨万里的生活并非风雅点缀,而是如同穿衣吃饭般自然:“起来洗面更焚香,粥罢东窗未肯光”。他笔下的香事总呈现出一种轻松逍遥之感:“何如闭目坐斋房,下帘扫地***香。听风听雨都有味,健来即行倦来睡”。
生活中,有香的陪伴,风和雨都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