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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桥:更好地发挥“禅”的真精神——关于南宗禅若干问题的思考

2024-10-25

六祖惠能

六祖惠能虽不识字,但智慧超群。仅从惠能后来所作菩提本无树的偈以及在广州出山时的著名公案不是风动、幡动,是仁者心动来看,其悟性之高,堪称究竟。他所开演的南宗顿悟禅法(北方的神秀主渐悟说,南方的惠能主顿悟说,故有南顿北渐之称,后世称神秀为北宗禅之祖,惠能为南宗禅之祖。)具有宗、说兼通,突出自性自悟,平实无华,不故弄玄虚,不脱离实际,重视伦理的特点,前后始终一味,贯穿着般若妙智,非常契合国人的心性。笔者每读《坛经》,虽时隔千载,亦有醍醐灌顶般之感。但后世不少人将惠能禅这一接引最上乘根机的顿悟之法,用来接引所有的信众,造成种种流弊。这不是六祖惠能的错,而是宗派意识膨胀等因素造成的。

禅与教

教外别传的宗派意识,通过将教下的般若、佛性思想纳入自宗,另起炉灶,从而将禅与教对立起来,这是禅宗的一大特色,也是其慢戒慢教、甚至呵佛骂祖的一个重要原因。它对通途佛教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许多禅宗祖师早已意识到这一点,作了许多调和禅教关系的工作。如先德说:依文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字,还同魔说;圭峰禅师说:诸宗始祖,即是释迦。经是佛语,禅是佛意,诸佛心口,必不相违,诸祖相承,根本是佛亲付。菩萨造论,始末惟弘佛经。日本临济宗的创建者荣西禅师在《兴禅护国论》里说:与而论之,一大藏教,皆是禅所依之经典;夺而言之,无有一言为禅所依之经典。唐末五代法眼宗禅师延寿编集《宗镜录》100卷,征引了大乘经典120种,诸祖语录120种,贤圣文集60种,希望能融会禅教,振衰起弊。但始终收效甚微。究其根本原因,还是走不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误区,不能摆正佛教与宗门的关系问题。

清末民初,佛教处于内忧外患、大厦将倾的危机之中,以杨仁山居士、太虚大师为代表的高僧大德,以流通经典、开门办学、研究教理、整顿僧制、编辑佛教报刊为突破口,变革图存,各宗并弘,开辟了近代佛教的复兴之路,才逐渐扭转了过去以禅代教的积习。这昭示我们,以戒为师,以佛教教法为师,以成佛度众生为目标,仍是佛教之为佛教的基本准则,是佛法住世的基础。教与禅不是一或二的问题,而是整体与局部的问题。禅宗只是佛教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一个核心的部分,只有佛教的健康发展,才有禅宗的健康发展,佛教文化和禅文化也才能更加发扬光大。只有归依佛法僧三宝,才能始称为佛教徒。所以,各宗派的佛教徒,首先是佛弟子,应致力于整体佛教的弘扬光大,而不应拘于宗派门户之见。

平常心是道

道是中国文化认知中的一个表示玄秘、自然,彰显普遍规律的词汇。在当时,禅门是将道与禅一样看待的,甚至以道代禅,这可能更适合中国信仰文化的口味。印顺法师以为,直截了当地把禅学看作玄学,称参禅为参玄,似乎石头是第一人。有学者认为,道一唱平常心是道,以道取代佛性一词,是他的佛性思想玄学化、中国化的标志,而将平常心与道联系起来,是道一佛性思想世俗化倾向的体现。

从道一对平常心的解释来看,实际上并不平常,试想当今有谁能做到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圣?那为什么道一会将这种境界称作平常心呢?《五灯会元》卷十七中,有一则青原惟信禅师的语录: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段语录从一个侧面给我们透露了一点消息,道一的平常心是经过艰苦的参究历练、否定之否定后的结果,是吃饭时心在吃饭,睡觉时心在睡觉,不起任何计较,任运自然,活在当下,这是圣人、大修行人的心境。正如宋代无门慧开说的那样: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而一般世人的所谓平常心,丝毫没有经过上述历练过程,自然是名同而实不同,有霄壤之别。

一直以来,受禅宗影响,世人多半都很羡慕禅者那种无是非争竞、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和心态,有的将平常心是道作为座右铭,希望自己的心能多一点宁静、平静,对功名利禄能看得淡一点,能保持情绪稳定,理性地面对人生的生老病死、升沉祸福,能从浮躁、得意、狂喜、傲慢、嫉妒、迷茫、不安、沮丧、焦虑、恐惧甚至绝望等不良心境中走出来。如果能这样,禅师们的贡献也很大了。至于平常心是道的禅门意趣太深,现代世人多望文生义,将二者混为一谈,也情有可原,只要不把它标新立异,而到处张扬也罢。

正确处理禅教关系,全面振兴佛教事业

禅宗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下产生的一个佛教宗派,其发展的大体趋势是:由达摩的以《楞伽经》印心,理入行入并重,逐渐发展到惠能的专弘《金刚经》,偏重理入;由达摩、惠能诸祖的宗通为主、说通为辅,发展到唐末至宋的唯尚宗通(内证),极端排斥经教,乃至呵佛骂祖;由达摩到神秀的楞伽师偏重渐修,发展到惠能南宗一系的极端强调顿悟;由唐末至五代以机锋为特色的无字禅,演化到宋代直至于今的以参究公案为特色的文字禅,以及反对搞形式主义和文字游戏的话头禅、默照禅;宋代以后更有了禅教一致、三教一致、禅净双修的趋向,已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风光。可见禅宗1500年来的发展变化是巨大的。要认识禅宗的真精神,还应回归到初祖达摩的印度大乘禅法和以六祖惠能《坛经》为中心的中国禅思想。

汉传佛教长期以来形成的理论上的至圆(至玄)、修行方法上的至简(至易)、修证特色上的至顿的特点,在今天的摄受力日益下降,面临着深刻的危机,主要原因是缺乏一套切实可操作的大众修学体系。在国外,南传佛教以其思想朴实和修行的可操作性强,藏传佛教以其理论与修学体系的完整和神秘性,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信众;在国内,也有越来越多的信众转向南传佛教和藏传佛教。有鉴于此,戒幢佛学研究所所长济群法师在《法音》发表了《一个根本,三大要领关于汉传佛教建设的思考》的文章,认为当前汉传佛教界所以存在诸多问题,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由其依托基础所致,即目前盛行的修学体系存在缺陷;二是由实施制度所致,即现行佛教教育、僧团管理、弘法布教缺乏相关制度作为保障。他强烈呼吁,建设契合当代的大众化修学体系,认为这是当前佛教自身建设的根本。为此他提出了实施的三大要领,即佛教教育制度建设、僧团管理制度建设、弘法布教制度建设。

今天的时代已与禅宗创宗和盛行的时代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不仅可以,也应当跳出宗门的窠臼,对禅与禅宗进行客观、理性的分析、反思。既要肯定禅宗在中国思想史、文化史上的积极意义和深刻影响,也要充分正视它产生的诸多流弊;既不能用今天的眼光来苛求于古人,也不能将古人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针对特定根机所说的法,及其行为模式,机械地套用于今天,更不能将禅宗祖师开悟后乘性而谈的话语,当作真理随意拿到世俗生活中乱用。对于拈花微笑、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等说法,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难以断是非,但这并不意味着否定《法华经》所说的开、示、悟、入的佛之知见,和历代禅德砺志以求、津津乐道的向上一着。通过对禅真精神的审思与回归,我们认为,禅宗的主流传承、弘扬着佛陀智慧、慈悲、平等的精神,并通过自净其心、修行开悟来成就佛果,说明它是一个佛教宗派,但无论它如何自许其理论和悟境多么高妙、效果如何顿捷,都不能背离佛教经教的基础和僧团基本的行为规范。所以我们有必要把它重新纳入佛教的信仰与教理体系之中,一是依据佛教的根本教义加以检验,二是根据时代的特点和佛教发展的要求进行规范。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禅的真精神,纠正其太多的历史积弊,避免可能产生的不良影响,以使整个佛教事业健康有序地发展。

更新于:15天前